第十九章
霍璇站在悬崖的最底端,神色诧异地看向悬崖上端。
近乎千尺高的悬崖中央有一块凹进去的石头,远远看去就像是山崖被截成了两半,周围的石土沟壑深深浅浅多的数不胜数,旁边更是嶙嶙山石尖锐锋快。
怪不得她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到天玄阁的信息,仿佛是人间消失了般,询问江湖游客,皆道是江湖中一个神秘的杀手阁,原来是藏在这儿了!
霍璇收回目光,视线落及在这土石嶙峋的地面,周遭堆积的赫赫白骨已然被过往的风打磨平滑。霍璇知道,也许这些人也曾纵横四海快意江湖,也许他们也会青衫明眸柔情一生……可如今却是静静地躺在崖底无人问津。
她不知道这一路是风是雨归期如何,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成为这里众多枯骨中的一架,可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云崖上的凹土碎石是她的重重阻碍,坚守阵地的黑衣人是她的刀剑相对的对手,可刑部大牢里的那群人却是她克服所有所有困难的理由,是她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动力!
纵使前方路途坎坷,危机四伏,她也要闯上一闯,方可不负自己。
霍璇敛眉沉思,心中的斗气愈发汹涌,她倒要看看这劳什子天玄阁究竟有多么难闯!!
霍璇眨着那双杏眸,双手摩挲着,腾起身子调动着体内流转地气力,轻巧的身子借着足尖踏起的清风缓缓而上,脚下的石子稳稳当当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千尺的高崖越往上越是缭绕,周边浮动的雾气隐隐约约遮住霍璇的双眼,此时的她双手攀附在一块凸起的石壁上,身子半悬高空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
霍璇咬紧牙关,尽力忽视周围雾气与骤然变冷的气流,她努力想要爬上去,心中浮起的倔意仿如滔天巨浪越翻越涌,理智的河堤被一股子不服输的干劲儿冲垮,来来回回不止不休。
脑海里依稀飘过那人的笑貌,昨日的温暖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缥缈无影……
终于,凭借着那股子决绝她终于爬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只是彼时她还不能够完完全全放松下,依旧悬着身子吊在崖边,依旧靠着那双染上鲜血的手死死攀住。
霍璇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她做的很隐蔽,之前又特地选了一个偏陡的地方直直而上,借着旁边的簇新绿叶她才得以窥伺一二。
云崖上,其中一个转巡的黑衣人动作轻微地动了一下,原意是想调整调整站的发酸的姿势,怎料他的一个不经意,眼角余光竟是看到了一抹浅浅的月白。
“兄弟,那边是不是阁主回来了???”黑衣人壮似不经意地拍了拍旁边的人,那人转头看向黑衣人所指的方向,睁大眼睛努力瞧着那堆黑衣人中是否有阁主。
毕竟像他们这种看门的低等杀手想要见上一年闭关几次的阁主可是不易,难得来的机会自是想要好好瞧瞧这位手段高超智勇双全的神秘阁主。
就是现在!
隐在暗处的霍璇见那人偏过头看向别处,立马轻身翻上崖,而后借着几许假石快步疾走,躲过了那群人如虎般的眼睛。
还好,可算是进来了……这样一来,事情也好办许多。
霍璇暗暗松了一口气,待抚平心中撺掇不安的杂念后,她才继续她的目的。
洞府昏暗不明,四处支起的石柱乱七八糟的横亘在洞府中央,侧面还有些大大小小的水池,池中雾气蒙蒙宛若轻纱,外面穿堂而过的凉风吹的那片缥缈兴兴荡漾。
借着幽黄的烛光,躲在雕刻石柱后的霍璇随手逮过一名黑衣人,随手将人打晕后挂在洞府最高处,而自己则是穿上天玄阁特有的衣服。
顶上的人昏迷着,加之嘴巴被堵上,来来往往的人一般没事儿不会朝头顶看去,即使万一不小心发现了只怕她都早已逃走了。
霍璇对自己这个想法充分自信,而后跟着一列黑衣人插在最末端,露出的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
这怕不是天玄阁的禁密室吧?
霍璇跟在尾部,行过一路看过无数房间,唯有眼前上了铜锁的房间令她心生疑惑。她有一种近乎知道真相的预感……只是这周围的防守那么多,她该怎么办才能不动声色的进入呢??!
霍璇看了那间屋子好几眼,实在是不知道该从哪里突破才能取得进一步的行动。
这厢离了队伍悄悄蛰伏,正冥思苦想不得其法之时,却见那些人一个个都像是中了迷药昏死那般,个个都软了身子渐渐倒下,眼里还有些不解其意的光彩。
这下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有人暗中相助了,霍璇左右回顾,妄想找到些许蛛丝,但频频用眼神回荡四周一番后却是始终得不到预期的结果。
罢了!霍璇放弃挣扎,既是帮助自己的应该也没理由会是敌对方,至少现在不是。
霍璇上前劈开铜锁,精致小巧的铜锁在霍璇闪着寒光地匕首下碎成两节……果然,有时候刀剑总是要来的快些。
霍璇收起匕首,白色的匕首被珍重的放入袖中,门口的两人被她拖去房里,碎成两节的锁片亦被她悄悄处理,关上房门别人一时半会儿也察觉不到其中的怪处。
暗色处,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人定定的看着那扇已被关上的房门,似是闲赖般无所谓地吹去手中沾染上的点点尘灰,白色的粉末随着舞动的风轻轻扬在昏暗下环境中。
他本无意探入阁中,原想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就走,以免横生枝节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当他正欲脱身时,却是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心下原是好奇,不过片刻又释然了。以他昔日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加之如今又因多番变故停滞京中数年,大大小小的京都趣事他也听的不少,近日的朝中斗争他也不是不知道,想来她出现在这也就不奇怪了。
本着故人的干系,他也不便袖手旁观,且待看看这姑娘究竟有什么本事。叶天士打定主意,便也滞后自己原本的计划,隐在暗中悄悄窥视,待到必要时再出手时机也刚刚好。
他如是想着,目光晦暗不明,眼中略带探究意味地投向不远处在阁案前翻翻找找的霍璇。
霍璇打过一个又一个木屉匣子,又翻过一卷又一卷的书纸信笺,但终究是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霍璇停下动作的手,一双修眉紧紧蹙起,不可能啊,弘昼与天玄阁有来往,昨夜见他与那人谈话分明是与天玄阁阁主不和。
既是不和,天玄阁好歹也是一个大帮,混迹江湖多年不可能没有一点心思,那么如此与弘昼的合作关系也势必会留下一些往来密件以保日后自己与之翻脸得以保命。
可是怎么会没有呢??!
霍璇直起身子,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转悠着。看这屋子里的陈设精致,所到之处没有一点蛛灰蒙壁乌烟瘴气的感觉,反而里里外外打扫的一尘不染,一眼望去给人一种清新明快的感觉。
怎么看都应是有人常此来往,门外不禁派人驻守,更是在楠木门前上了一把崭新的铜锁……
这些处处透着古怪的表象难不成是障眼法?!霍璇对此当然是不信的,这神秘的天玄阁阁主虽步步为营城府深深,但却是最为桀骜的,从他挑选天玄阁落址就可看出。
在霍璇的眼里,像阁主这样的人无非就是睥睨天下藐视苍生,自诩过高却又不乏有着严重的疑心病,所以他断不会十足十的相信弘昼,他绝对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也不知弘昼究竟是怎么做的,才能把自己的人安排在疑心重重的天玄阁阁主身边。
只是……这条“后路”究竟被他放在哪里了呢?
霍璇素来七孔琉璃心,自知像刚才那样随便翻查是不可能有什么线索的,与其如一只无头苍蝇倒不如安坐下来静静思考。
木屉里没有,匣子里也没有,能被霍璇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只是迟迟没有见到她想要的证据,难不成真的没有?!
霍璇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出现了丝丝疑虑,可无论她怎么推敲预测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可能存在“没有”这一条信息啊!
思来想去,霍璇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悻悻看了一眼屋子,目光突然落在了楠木制成的架几案上,脑中突然升起一个新的看法,脚步也不由地快速提起。
是啊,无论什么朝代,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会设有暗格,那些暗格一般存放着私人信件往往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霍璇曾在平城见到过。
按耐住心中的雀喜,眉梢却是忍不住的飞扬,她有预感,这里放着的绝对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霍璇伸出颤抖的厉害的双手,怀揣着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什么别样的情绪缓缓扒开了厚厚的书卷布帛,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小小的木屉似的壁。
那壁上还被安置了锁一样的物件,霍璇冷笑,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一把破锁能奈我何?!
手指一弯,自袖中拿出那把通体纯白的匕首,凛冽的寒光闪过,那木屉直直被旋开成了两半,幽闭的空间展露出来。
她眼疾手快地拿出里面的锦盒,匆匆打开略了几眼无数信件中的其中一封,墨漆的小字一行行跳入眼中,其中的内容令霍璇讶异,敛尽面上的神色后将锦盒装入袖中,打算趁人不备匆匆离去。
也许是霍璇心中惦念京都的一摊子事儿,也许是她心系刑部的人……总之她步履匆匆恨不得脚下生风能再快一些。
“有人闯进来了!快!”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霍璇暗道不好,提起脚步更是快了一些。
那些人听到天玄阁副阁主的话后纷纷倾巢出动,开始大肆搜捕每一个地方,期望能够得到副阁主的提拔赏识。
副阁主——天淮一怒目圆瞪龇牙咧嘴,他刚收到和亲王的信件,说是富察府的霍璇逃跑了,命他尽快找到并杀之。
弘昼与他仿佛都想到了什么,所以一个立马送出信,一个收到信后立马跑去禁密室查看。
果不其然,禁密室里的锦盒不翼而飞,壁铜也被砍得稀巴烂,天淮一气的七窍生烟怒不可遏,那些东西若是流传出去,不止弘昼要玩完,自己也得跟着倒霉,说不定到时候阁主要了他的小命也未可知……
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女人!找到这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绝不能让她活着走出云崖!
他气的狠了,自己亲自拿起金刀嚯嚯而去,隐在暗处的叶天士拧紧眉头,显然对这种情况的发生很是惊惑。
天玄阁毕竟地处云崖下壁,地方不大,藏身亦是避无可避,霍璇左右踌躇一筹莫展,不多时便有人发现了她。
那些人鱼贯而入争相上前,霍璇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眼中是饿狼般的凶狠。
看来,是要有一场恶斗了,只是自己能打得过他们么?
想到如今的情况,霍璇心下不由得敲起警钟,心底传来的是一声声不能放弃!
眼见对方越逼越近,霍璇看了看身后的千尺崖际,竟然到了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咻~”一道破风声传来,一根根银针没入天玄阁人的颈项,被刺中的人纷纷毙命。
那些人一骇,就连天淮一都不由得一惊,他似乎也没想到霍璇会有帮手,不过区区蝼蚁不足为惧!天淮一征了一会,又重新燃气斗志。
那些人对付叶天士,而天淮一却是步步逼近霍璇,他到要看看这个女人有多大的本事,能害得马三迟迟不得手。
霍璇先一步发出招式,天淮一堪堪躲过,抡起金刀就朝霍璇砍去,“看来你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弱不禁风嘛!”
天淮一故意说道,并着重咬住:“弱不禁风”几个字。霍璇心里冷笑,没做声,悄悄瞥了一眼崖边,又看向一旁打的酣畅的叶天士,心里却是有了一番计较,即使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但她不会放弃这个能活着的机会。
接着攻势,霍璇抬眼看着直直而来的天淮一,将自己的身子调转,接下那一掌后身子向后退却,脚下借势一登堪堪落下那千尺悬崖。
霍璇临了还在想,死亡嘛,她不怕的。毕竟死过一次的人,当再次面临这种境况时心底浮现的不是恐慌与惊俱,而是坦坦荡荡与从容不迫……
她想,她当真是疯魔了,竟会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家而大胆至此。霍璇终于明白了,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还是霍璇,还是那个为了自己的心心向往而不负年华努力搏斗的她,这是永远也不会变得。
刑部大牢——
李大人此时看着手中的信纸踌躇不定,额鬓的汗珠簌簌而下。手里是和亲王下达的命令,让他逼富察傅恒认罪,并上书朝廷。一边是弘昼旁敲侧击的威胁,一边是富察皇后连续压迫的势力。
李大人两边都不想得罪……可……实属两难啊!
“大人,王爷来信了。”狱卒递给李大人今日的第三封信,李大人烦躁的拆开,只有寥寥几字落入眼眶,“后果由我承担,动手!”
这是弘昼给他最后的机会,若他还不知道珍惜……李大人打了个寒颤,终于是下定决心般走去了大牢。
经过这些日子的疗养,傅恒已经好的差不多,他静坐在狱中,耳目清明听得一阵脚步传来。
“把他们给我带到禁室!”
“你们这是做什么?!”傅恒出声,拦过想要行动的狱卒们。
李大人挑眉一笑,道:“富察少爷,对不住了!来人,带走!”
富察傅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四人被带去那个他受尽苦难的地方,只是不同于上次的却是,绑着的不是他和霍千奕了,而是霍萧然他们。
傅恒心下不详强烈上演,一边担心着两位老人受不住这严刑酷打,一边却也止不住的担心离了他身边的霍璇……
这丫头不会真做了什么冲动的行为吧。
“富察傅恒,霍千奕,这罪你们认还是不认!”
李大人拿出上次的认罪纸张,密密麻麻书写一行的墨笔洋洋洒洒落了一大堆……傅恒咬紧牙关,霍千奕亦是一脸难看。
“恒儿奕儿,你们不能签,想想府中百多人口……咱们两把老骨头不算什么!”霍萧然道。
“好啊,那就让霍将军试试这牢中酷刑吧!!”李大人手一挥,一根根带满细刺的鞭子便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霍萧然与富察将军的身上。
一声声闷哼自他们口中奔出,皮肉上的撕扯痛楚令他们煞白脸颊。
毕竟年岁已高,如何受得住这无情死劲儿的抽到呢……
“阿玛!”
“爹!!!”
“你们等着,若我有机会出去定完揭了你的皮!!!”霍千奕呲牙咧嘴,声音恶狠狠道,李大人却是不以为意并下令让狱卒们换个花样玩玩。
耳畔痛苦的低吼像是甩不开般接连入耳,傅恒看见两个老人似要受不住般,心里一片挣扎与痛苦。
手指甲因紧握拳头的缘故深深嵌入皮肉,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淌淌而出……
“我……我……我签!”像是失了声般,富察傅恒几乎出不了声,沉郁的悲痛化作晶莹缓缓流下,怀着巨大的痛苦与隐忍他才堪堪发出了声。
只是这几个字宛如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仅仅几个字却是那么的沉重悲惋。
“停!”
李大人满意地挥了挥手,那些狱卒当下便当下手中的刑具,将富察傅恒与霍千奕二人带上前,才娓娓道:“签吧!”
李大人知道富察傅恒这人重情义,若是酷刑用在他身上不一定会奏效,不过用在两个老人身上可就不一样了……他就是抓住富察傅恒这个弱点才得以成功。
富察傅恒颤抖着手,心里的悲允弥漫不休,沾了墨的笔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一般。
终于,笔落纸上,仿佛一切已成定局……往日飘逸俊秀的字此刻却是歪歪扭扭地斜躺在纸上。
李大人拿着认罪书乐呵呵地将他们四人重新丢入牢房,而后自己移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评论(9)